甜文写手竹珣君

【极东】直至逝去

直至逝去 

    一

    王耀得了一个倭人小奴隶。

    倭人小奴隶瘦瘦小小,不大爱讲话,或许和他不会说官话有关,眼睛黑黢黢的,像是黑曜石一样,王耀很喜欢逗弄他,企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神采。

    有的时候他会故意说:“我明天放你走。”奴隶都很渴望自由,小奴隶却没有什么波动,有的时候王耀也会说:“把你送给其他人。”这样的话,小奴隶便过来勉强牵着王耀的袖子,大拇指和食指一拈那宽大的袖袍,王耀便抓着他的手,王耀的手常常是温热的,小奴隶的手常常是冰凉的,小奴隶的手被捂着渐渐热了起来,也不知道那颗心有没有被焐热。

    王耀还是不知轻重好歹的年纪,有天对小奴隶说着:“你的父母明天来接你。”小奴隶坐在宅子的外面从夜晚等到早上再等到晚上,王耀夜归时见着小奴隶身上落了风雪,急忙打着伞为他撑出一片没有风雪的天地。

    这也是王耀第一次见小奴隶哭,他哭的时候甚至不怎么眨眼睛,豆大的泪水便从眼角落了下来,砸进了尘埃里。王耀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胡乱为小奴隶擦干泪水,用着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说道:“你别哭呀,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小奴隶还在哭。

    王耀说:“以后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弟弟。”

    小奴隶抬起脸,难得说了一句:“耀君又是在骗人。”

    王耀勾起他的小拇指,许着幼稚的承诺:“不骗你。” 

    王耀的世界很广阔,他常与友人二三外出好几天,游吟于山水之间,以微见之于宏观,物我相忘。

    小奴隶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王耀一个,所以他只能从夜晚等到白天再等到晚上,等一个人归来。

    王耀让小奴隶去送一封很紧要的信。

    王耀那天从夜晚等到白天又等到晚上,小奴隶还没有回来,兵荒马乱的,他骑着马沿着路小心翼翼地自那些麻木逃难的人群中审视过一个又一个,终于走到了终点。

    小奴隶被一柄长枪穿了心脏,像是自胸口处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艳的花,死的时候怀中像是还紧紧抱着什么,被挂在城墙上。

    王耀杀上了城楼,他满身是血。

    小奴隶也满身是血,王耀细细端详着他的脸,随即笑着抹去他脸上的污迹,他们两个像是两个血人。

    王耀第一次叫着小奴隶的名字,可惜小奴隶再也听不到了。

    “本田菊,我们回家。” 

     

    二

    王耀是自战场上被本田菊捡回来的。

    本田菊觉得自己很坏。

    他把王耀从战场上捡了回来,带回了日/本,远离他捍卫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这片国土,又治好了王耀身上的伤病,只是一双腿再也不能行走,所以王耀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盯着床上的雕花发呆。

    床是本田菊自商人那里买的,他怕王耀睡不惯。

    本田菊行医治病归来总是要捎上一枝花添些颜色,插在白瓷梅瓶里,用清水净着手,和王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王耀倒是很喜欢聊天来打发时间,他学识丰富,旁征博引,后来干脆在本田菊的医舍里办了一个村学,这在日/本对于平民来说可是稀罕物,孩子们闲着没事干也总是会来找王耀,听他天花乱坠地讲故事。

    王耀总是在笑着的,那笑容干净明澈,宛如三月的春光一般。

    本田菊很喜欢看王耀笑,喜欢看王耀得意的样子,甚至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似乎王耀过得不错,他也过得不错,梅瓶里的花一天比一天娇艳,十分动人。

    王耀偶尔也说让他来插花,正是四月的时节,他说需得插一支姚黄或者魏紫,然后才想起这已经不是他的国度,不由得皱着眉,本田菊便花了半年的积蓄托人带了一支到日/本,到达的时候甚至已经到了六七月,花早已枯败,不复鲜亮的颜色。

    王耀知道本田菊花了很长时间的积蓄,他哼着曲儿修修剪剪,花瓣小心收好,留了一个光秃秃的枝插在梅瓶里。

    “这便是牡丹了。”王耀说。

    又是来年春天,孩子们告诉王耀他的国度灭了。

    那天王耀难得地想要自己拾掇了一下自己,欲下床取来自己已然可称之为破铜烂铁的盔甲,但是他又哪里做得到呢?

    本田菊回来时,便看见王耀腿仍在床上,上半身却整个摔了下来,急忙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他飘逸的长发散开,脸半遮半掩在乌发之间,不像人间客,倒似天上人。

    本田菊依着王耀的话把盔甲拿给了他,王耀抱着盔甲睡了一夜,本田菊需要出诊,背着小药箱,回来的路上心跳得很快,不由得催促着他再走得快一些。

    梅瓶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的白色瓷片。

    王耀穿着他的盔甲,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本田菊想这应该是很疼的,不过他也说不上来哪里疼,可能是这伤痕疼痛,可能是本田菊的心在疼痛。

    隔了几日,孩子们不见了王先生,也不见了只插着一根树枝的梅瓶,他们找着本田菊,却发现他站在一处坟茔前,抱着一枝枯枝,不住地说着一句话。

    “牡丹花不会再开了。” 

    

    三 

    王耀和本田菊相伴了很多很多年。

    他们都老了。

    本田菊不爱出门,王耀却喜欢出门遛弯,就像无数普通的老大爷一样,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聊着天,在安闲的时光里消磨着他们所剩不多的生命。

    老大爷们很喜欢炫耀自己的孙子孙女,吹得天花乱坠,仿佛自己家的孩子是什么文昌星、紫微星转世,每到这个时候平时很能唠嗑的王大爷反而沉默了下来,背着手踏着四方步气派十足地走回自己的家中,看见本田菊正在看着什么新闻频道、国际股价,便企图用干咳两声来引起本田菊的注意。

    “晚饭在桌上。”

    王耀干脆坐到本田菊的旁边,本田菊感到自己身边的沙发塌陷下去一块,便知道是谁了。

    王耀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讲着四六不着的政治历史,又变成最近的猪肉行情,最后就是老大爷们的孙子孙女,连带着电视的声音都嘈杂了起来,本田菊脑袋嗡嗡的响,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耀君后悔的话······”

    王耀把本田菊那不再年轻的脸掰向自己,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想说,我爱你。”

    本田菊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王耀得了阿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老年痴呆症的那个病,他渐渐不认识自己的家,站在路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仿佛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

    总会有一个陌生的老人过来牵他的手,告诉他,跟着他走就能找到家,王耀根本不认识他,但是每次却都会乖乖跟着他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走,然后到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屋子里去。

    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利索,王耀坐在沙发上,沙发便塌陷下去一块,感到自己身边也塌陷下去一块,正是领着他的那个老人,老人每次都要端详他端详上半天,才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的。

    “耀君。”

    王耀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我爱你。”

    王耀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身体却先动作了起来。

    在老人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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